安徽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
张国梁 陶永 李艳
(合肥 230032)
来自中华中医药学会第十六次医史文献分会学术年会暨新安医学论坛论文
徐经世先生系安徽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主任医师,第二、三、四、五批全国名老中医学术经验指导教师、全国首批博士后中医传承指导教师、全国中医临床优才指导教师,第二届“国医大师”。从事中医工作62年,在中医理论、临床、科研及学术传承等多方面建树颇多,享誉全国。
徐经世先生出身于中医世家,祖父徐恕甫先生系全国著名中医学大家。自幼受家学熏陶,熟读《药性》、《汤头》、《医学三字经》等医学启蒙,1952年起跟随祖父学医行医,为徐氏内科第三代传人。师从祖父徐恕甫先生学习《内经》、《伤寒》、《金匮》等中医经典,系统研究历代方伎之书。于《临证指南》、《医学心悟》、《医宗金鉴》等新安医著用功尤勤。六十余年未曾有辍,发新安医学八百年之积蕴,渊源有自,心悟独到。
徐经世先生从医,始终坚持勤求古训、博采众家;强调遵古而不拘泥于古,继承与创新并重,注重“集思广益、贵在实践”。先生善攻中医内科疑难杂症,涉猎病症广泛,接触病种众多,治愈了数以万计的疾患,积累了极为丰富的临床经验与学术思想,成为当代新安医学杰出代表之一,现将徐经世先生的学术思想及临床特点初步总结如下。
(1)善临证“发机”达常变
在内科杂病方面,注重脏腑生理病理的演变,临证察机,知常达变,以复其平。如治肺系疾病重“翕辟”,敛散结合,复肺之宣发肃降;治肝系疾病重“体用”,条达肝气,柔养肝体同施;治脾胃疾病重“升降”,以效为度,药尚平衡;治心系疾病重“通养”,温通心脉,益养心阴;治肾系病重“补泻”,实中有泻,泻中有补;治皮肤病尚“以内之外”,重肝脾调和等。
(2)杂病论治,重在中州
所提中州即脾胃肝胆,其四者居之于中,而其生命活力乃为“中气”,如在《圆运动的古中医学》中将人与天地圆融相参,治病强调“中气”,谓“人身上下左右俱病,不治上下左右,只治中气”,因为人身中气如轴,四维如轮,轴运轮行,轮运轴灵,“中气者,脾胃二经中间之气也”,脾胃属土,乃人身后天之本,生命之根,十二经气机升降变化,皆以中气为轴心,故临证辨治疾病,重点在于图治中气,使其复原则气机升降正常,阴阳平衡,病可获愈。而如何达到升降平衡,在具体用药上又当把好“度”的问题,否则又会出现偏移,也正如景岳所说:“善治脾胃者,既可以安五脏也。”所谓“善治”即“升降”也,为此先生在临证中特别注重治脾宜升,治胃宜降的用药思路,由此常出奇功。
临证之注重胆胃,调理升降的治疗观源自其祖父。认为胆秉性刚直,主决断,其经脉下行,其性善升,具有升降之特性。其经脉下行,布达下降,则胆和,胆和则胃降。然胆气以升为主,因胆主甲子,为五运六气之首,胆气升,则十一藏腑之气皆升;且胆中相火,如不亢烈则为清阳之木气,上升于胃,胃土得其疏达,故水谷化,亢烈则清阳遏郁,脾胃不和。脾脏位居中州,为气血生化之源,脏腑经络之根,又濡灌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之用,在五行中属土,与胃相表里。脾为阴脏,喜燥恶湿,主运化升清;胃为阳腑,喜润恶燥,主受纳降浊。胆胃的密切关联,胆为中精之府,有藏与泄之双重作用,而胃为水谷之海,主受纳腐熟水谷,均以通降为顺,且胆气的通降有赖于胃气的通降,通降一旦失调,就会成为胆胃同病的病理基础。脾主生化,其用在于健运,其属土,地气主上腾,然后能载物,故健运而不息,是脾之宜升也明矣;胃者,水谷之海,容受糟粕,其主纳,纳则贵下行,譬如水之性,莫不能下,是胃之宣降也又明矣。徐经世先生经过长期临床实践,在总结前人经验的基础上,提出理脾应遵守的4个原则,即“补不得峻猛,温燥要适度,益脾注理气,养胃用甘平”;临证中做到三个关键点:“护脾而不碍脾,补脾而不滞脾,泄脾而不耗脾”,只有这样才能使理脾真正起到应有的作用。如胃脘痛有湿浊中阻、郁热内蕴等证型,其治疗用药各有侧重,但理脾和胃则为原则。而用药需注意燥中有润,润中有燥,理气又当寓于此中。又如脾虚不升、中气下陷的眩晕或女子崩漏(功能性子宫出血)等症,此切合补中益气,取方加减可收到益气升提、填冲摄血之效。再如脾虚内伤咳嗽或痰喘为病,当宗东垣治痰理脾之旨而首推六君,治在于本。又如慢性结肠炎,从症分析既似中医的脾虚泄泻,又合里急后重的痢疾表现,其证属脾虚湿滞、腑气失利的虚实夹杂证,治不宜偏,既要健脾和胃,收敛止泻,又要化湿导滞,清理肠垢。若偏于收敛则邪留于内,导滞过极又伤脾胃,所以治需掌握适中,切勿滥用苦寒坠下之品,以伤胃损脾。就此先生曾自拟葛枳二仁汤等方,每收捷效。
(3)脾胃疾病,重调情志
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生活节奏的加快,工作压力的加大,脾胃病早已成为常见病、多发病之一,它的发生多与外感寒邪、饮食不节、情志因素、脾胃虚弱等密切相关,而其中情志因素已成为不可忽视的重要致病因素。先生在诊病过程中,认为情志因素与脾、胃、心、肝之间相互关系尤为密切,心调控人的情志活动,肝条达则情志舒畅,脾胃乃气机之枢,因脾胃也是最易受情志所累的脏器之一,故情志因素所致杂病,当以注重“从脾论治”,临床应手。如病例:女,22岁,学生。因胃痛不适15天,症见胃脘胀痛,痛引两胁,嗳气频繁,大便不畅,食少,偶有恶心呕吐,舌淡红苔白干少津,脉沉弦,情志不舒时症状加重,追问患者本次发病缘由得知,半月前与舍友闹矛盾,当日未进食,后胃脘胀闷,攻撑作痛,脘痛连胁,善太息,平素属情志易于抑郁型。中医诊断:胃痛(肝气犯胃型);西医诊断:慢性胃窦炎(胃镜示)。治以疏肝和胃,理气止痛。方用柴胡疏肝散合平胃散加减。嘱患者要保持心情开朗,规律饮食。服用5剂后患者诸症皆除,心情愉悦。
(4)积聚�瘕,重扶脾胃
徐经世先生认为积聚是各脏腑都能受及的一种实质性病变,类型有分两种,一为良者,一为恶性,其治分有二,当需明辨。如恶性以中医图治,不管术与非术的病患者,即使有个体差异,都应以调“中”为主,所指“中”者,即脾胃是也,因脾胃为后天之本,为生化之源,故扶之脾胃是安正祛邪的根本大法。如此提出正因为脾胃一旦受伤,即可导致不能运化水湿,水湿积聚,使气血运行失常,气血日久成积。和脾气虚,无力行血,血瘀成积;以及水谷精微缺乏,致使机体正常的生理功能及抗病机能降低,易感外毒而生积聚。由此可见,如忽视顾护脾胃,不仅所治之病难以获效,反而容易引起脾胃之疾,出现呕吐、脘腹胀满、嗳气纳呆等,有些患者不得不中断治疗。徐经世先生用药取旨醇正,用药每以轻灵变通,药量较轻,以不伤正气为度,因势引导,每以发挥机体抗病力为要点,和缓治之。轻灵变通,体现“天下无神奇之法,只有平淡之法,平淡之极为神奇”。否则炫异标新,用违其度,欲求近效,反速危亡,不和不缓的学术思想,并提出治疗要时刻顾护脾胃,轻药重用效佳,养胃和阴重养护,补益胃气用甘味,以甘味之药调补,而随证化裁。如对于脾胃气虚者用甘温益气之法,常用药如人参、白术、山药、党参、黄芪、灵芝、甘草等。以甘温之气味,补脾胃之不足。而脾为生化之源,五脏之本,故益气亦可生血。益气扶正,即可祛邪。又如对脾阳虚之证可治以辛甘化阳,常用甘草、饴糖、黄芪、大枣、干姜、桂枝等,方用理中汤、小建中汤、黄芪建中汤等。再如肿瘤患者化疗后脾胃阴虚者治宜甘寒滋润,常用药如天花粉、葛根、五味子、山药、石斛、麦冬、沙参、玉竹、莲肉、扁豆、甘草、糯米等。脾主升,胃主降,脾得阳始运,胃得阴始和。甘味补中,故以甘温之剂运其气,辛甘之剂助其阳,甘寒之剂滋其液,酸甘之剂化其阴。同时滋阴切防滞腻,即使是胃阴虚证用阴药也只宜清补、平补,忌用滋腻之剂。喜用沙参、麦冬、石斛、玉竹、扁豆、粳米之属,补而不腻。同时,还须避香燥耗阴和消导苦寒之品,常用熟地拌砂仁,及黄柏、陈皮等,以防滋腻伤中。食疗治病补虚扶正乃徐先生之特色,侧重饮食调摄藉谷、肉、粱、蔬以分类治病补虚。食养补虚扶正气,调气和中重平衡。饮食疗法为增强体质、提高免疫功能、预防保健、治疗疾病的重要方法。肿瘤患者宜辨证施护,辨证食疗,临证以鲜莴苣、芝麻油、胎盘、乌龟列为肿瘤患者益气养阴之佳品,又用薏苡仁、毛笋、萝卜、菇类以防癌抗瘤。放化疗后阴虚体质,虚热内生者则以甲鱼、海参、鸭肫之辈为治,阳虚胃冷则以羊肉、牛肉、红枣、煨姜之属食之。肥胖者多吃海带,用其煮汤又有护胃之功,尤其对肿瘤正虚久病者适宜。善用食疗治疾,食疗治病无毒药之害,如直肠癌宜饮蚌肉汤、大肠汤。肺癌应进淡菜、麻雀汤、决明肉。放化疗后食养用炒米花、肉苁蓉以和胃益气。肾癌酌饮腰子汤、黑鱼汤、山药、薏仁汤益肾气之虚。简便易行,既能防病、又能治病,注重调整饮食食谱,讲究营养食疗,贵在药食养护,以达防病祛疾、康复保健之效。
(5)妇科疾病,重在调肝
女子以气血为本,以肝为先天,气血是经、带、胎、产、乳的物质基础,由此可知肝失所常是导致妇科疾病产生的重要原因,但从临证分析,治肝往往又需实脾,所以注重脾胃的论治,具有重要的临床意义。徐经世先生多年来从事脾胃学说研究,并运用于临床,对妇科月经异常、带下异常、妇科杂病、妊娠疾病、产后诸疾等妇科疾病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先生认为妇科疾病病因较多,内伤脾胃,肝失条达是妇科疾病的病因之一;临证时要详查病情,凡属实证者忌用健脾益气法。施治过程要注重审证求因原则,使用健脾益气法时,要辨清病因,如为素禀不足,脾肾俱虚者,则宜健脾补肾,使先天之本与后天之本强盛。如为七情损伤,肝郁脾虚者,则宜疏肝健脾,使气机调畅,气血调和。如为产时出血损伤,则宜益气养血并重。在治疗中应注意有无其它兼证,由于患者因虚日久,继之出现兼痰、兼湿、兼瘀、兼热等证,如不孕者多兼痰浊,治疗时应兼燥湿化痰,带下多兼湿热,治疗时应兼清热除湿止带,月经诸疾多兼血瘀、血热,治疗时应兼活血化瘀、清热止血等。对于月经诸证,要根据月经周期的变化,调整治疗,一般在月经干净后要健脾益气,理血调冲为主,以尽可能恢复患者自身调节月经的功能。经前一周和月经期则宜健脾益气、理气活血并用,使胞宫血海藏泄功能正常运行,月经自调。先生在治疗疾病时着重恢复患者本身元气,使气血升降调畅,增强患者本身的机能,以达到从根本治疗疾病的目的,体现了中医治疗疾病强调“治病求本”的治疗原则。
(6)杂病调理,舒郁为要
杂病的治疗,徐经世先生具有自己的特色,在遵循注重脾胃升降治疗的常法上,往往匠心独运,小技略施临床,疴疾应声落地。徐经世先生总结诸多杂病演变有从气滞→郁结→血瘀→瘀积的普遍规律,致因核心本在于“郁”。先生说:“诸疾由郁而生,可见因病而郁,因郁而病。疾病谱之变化,更知内科杂病不管是外感还是内伤,由寒转热,由湿化热,由实变虚,虚实交错的转化,其之演变和归宿虽有不同,均寓郁其中。”遵法而不拘泥于法,临证灵活变通,这便是先生卓然成临床大家之所在。“郁”字有积、滞、蕴结之含义,是导致诸多疾病的一种潜在因素。针对当今工作、生活节奏的改变,及社会环境正成为外向型发展,人之内伤由郁致病则为多见,先生指出:“因为郁之特性易滞易结,如失其所常可出现郁结、郁闷、郁热、郁血、郁悒等病理变化,而郁又多缘于志虑不伸,气先为病,肝之累及又居于首,因为肝在五脏中既有生化调节之功又有制约平衡之作用,其为血脏,主司条达,一旦失常则致气血不调,血脉瘀滞而病为之生焉。” “李东垣讲胃气,刘河间讲玄府,朱丹溪讲开郁,叶天士讲通络,都具舒肝之理寓在其中。”故此先生提出杂病“以脾论治,调肝为主”的原则,精炼总结了“四句话、三十二个字”来概括,即:疏肝理气,条达木郁(逍遥、四逆、温胆之类);补益肾水,清平相火(一贯煎等);理脾和胃,和煦肝木(归芍六君、芍药甘草等);活血化瘀,燮理阴阳(燮枢汤、三阴煎之类)。如就杂病论之,无论病在何脏,认为由郁而致均应以此调之,和缓中州,转枢少阳,达到抑制木郁反克取胜,从而使邪去正安。细较之临床,临证不可不谨守此则。
(7)虚证治疗,滋阴为本
徐经世先生认为,当今人们生活水平日益提高,膏粱厚味已成日常,人无节制者,每每化湿、生热、伤阴。且渴求欲壑而所愿不遂者甚多,因病而郁,因郁而病,病患多郁,久则五志过极皆能生火,火热内生而伤阴,故阴虚体质者众。倘若见之湿邪,一味温燥化湿,孟浪以辛香理气,则更耗其阴,非但无功,反致益疾延祸。对此先生心领丹溪“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以及张介宾“阳非有余,阴常不足”之旨,故在临床上治虚证注重阴液的保养,或滋阴补肾,或养阴清热,或养阴生津,或养阴益气,或补阴止血,或坚阴泻火,或育阴潜阳,随证变迁,竟能出神入化。在取方用药,特别强调要滋而不腻,补而不滞,已达到中的而又不碍于胃的用药要求。
(8)倡“经寒纬热”疗热病
在急性热病诊治方面,提倡不拘泥于“伤寒”“温病”之别,求同存异。融“伤寒”六经辨证及“温病”卫气营血辨证于一体,根据患者热病发展不同阶段,予以分期分型诊治,善用安宫六黄丸、银翘散、蒿芩清胆汤等加减化裁速退高热,尤其针对大量发热待查患者,运用纯中药处治,多能获得热退身安之效。
(9)创“�痹非风”之论
在类风湿性关节炎方面,突破以往“�痹”因“风邪”致病的理论,提出“�痹非风论”,认为其致病机制并非六淫之风,而是由于阳气衰惫,肝血亏损而致寒凝血滞,痰湿流注,因此在治疗上早期注重调和气血,后期犹重益养肝肾,得到学界高度认同。
(10)定胃脘痛证治五法
胃脘痛即胃痛,系指痛在胃脘至岐骨陷处,古人有“胃脘当心而痛”的症状描述。胃脘痛是临床上常见的病证,古今均为医家所重视,多有阐发而见诸多文献之中。徐经世先生继承古训,临证中多有创新,疗效颇佳,特色鲜明,有鉴于此,故将徐经世先生对胃脘痛的治疗思路和用药处方特点归纳如下:胃脘痛症,责之寒与滞,立“温中健脾,缓急止痛;燥湿散寒,行气止痛;疏肝理气,通降止痛;调肝健脾,转枢止痛;健脾燥湿,通络止痛”五法,以除寒滞止疼痛。今虽将徐经世先生治疗胃脘痛的经验以五法论之,但其中重要的一点就是不管施以何种治法,“理气”又当寓于其中,方可达到止痛之目的。正如《景岳全书》:“胃脘痛证,多有因食,因寒,因气不顺者,然因食,因寒亦无不关乎气,盖食停则气滞,寒留则气凝…,皆当以理气为要”。
总之,徐经世先生在漫长的中医临床生涯过程中,融古汇今,有所继承、有所发展、有所创新,形成了独具区域特色的学术思想,为中医药的事业进步与繁荣殚心竭虑,身体力行,成为当代新安医学一面旗帜,受到了人们的广泛尊重。